大路不走走小路。按理，大路宽大平坦，好走，但人们往往乐意走小路，不是因为大路绕道，费脚力，而是因为大路一览无余，少变化，过于呆板，缺乏趣味。小路就不同了，在无路处行走，通常会有柳暗花明的意外之乐。

我读小学时，去学校，明明有大路可走，偏不，专窜拐弯抹角的小巷，书包斜跨在屁股上，走起路来，一颠一簸，十分有节奏地拍打着屁股，像是在捉迷藏。在巷口，若遇到伏在道边的黑狗，提着气，蹑手蹑脚小心而过，发现狗没有任何反应，心里顿觉失落、不甘，俯身捡粒石子向狗猛力砸去，狗大惊，急起，继而呲牙撩嘴，狂吠抗议，光屁股戳马蜂——能惹不能承，撒腿哄笑逃窜。有时，在九曲回肠的小巷中走得正起劲，忽然遇到一堵土墙，挡住了去路，墙头上丛生着杂草，牵牛花攀墙而上，似乎想交接那些杂草，无视一群小屁孩的存在。赶紧想办法，沿着小巷找石块、砖头垫脚，书包漫头抹下来，用力抛过墙去，踩着石块、砖头，双手撑墙，逾墙而过，用力不当，要爬好几次，才能如愿，遗下几声开怀大笑，以示庆贺，却不算花费这些时间，若去另寻出路，也许会更快捷。

在我读小学的五年中，走大路的记忆几乎是空白。冬天，天寒地冻，沟渠、水塘被冰封了，于是乎，沟渠、水塘便成了涉足的小路，人在冰面上走，水在冰下流，小鱼隐在水草中，悠然自得，莫非它知晓隔着冰层，人奈何不了它。这种趣味，走大路是无论如何都无法获取的。

走小路，似乎无关目的地，倒是更在乎行在小路上无以言表的愉悦心情。

在乡村，站在田间，一眼望不透的庄稼地，茫茫一派，总会有几条大路把一整块的土地给切割了，但更引人注目的，还属那些乱生在田地里无规则的小路，两边或挤满了庄稼，或挤满了杂草野花，时断时续的，气若游丝，像是自发的，逗人玩似的。

对于这般的小路，我往往没有抵抗力，赶集上店，我会不自觉地往小路上跑。初秋的早晨，露水大，一路走过去，裤脚都是湿湿的，若遇到一片玉米地，头发、睫毛无不湿漉漉的，沁沁的凉，道旁一簇簇金钱菊，灿灿的黄。偶或一只野兔从不远处一闪而过，让目光无所适从，或是一只雉鸡从草丛突然飞起，猝不提防，不由地心跳加速，捂着胸口，愣在那里。此时，大地沉浸在静谧中，只有风吹庄稼的簌簌声，脚步与小路绵绵的细语声，从远处飘来的悠悠小调声……

不知从何时起，我从这些小路上走着走着，就步入了大路，步入了中年。有时，我就想，人生是不能光走大路的，大路缺乏独特的风景、入心的风景，无妨走走小路，或是弯路。如果把走大路比作是一道人生大餐，那么小路，甚至弯路都是不可或缺的配料，它直接影响着主料的滋味。